我很难过,我弟弟小毛死了。他杀了人后,被枪决了。小毛死后,娘也不认我了。她说,我没儿子了,这是命啊。我听了更难过,我也是娘的儿子啊,我叫大毛,比小毛大一岁。
我五岁那年,爹去山上砍柴,从悬崖上摔下来,死了。娘说,这是命啊。这以后,只要能挣钱的活,娘都干,就这样一个人把我们两个拉扯大了。
小时候,我和小毛最爱玩的游戏就是“警察抓小偷”。我和小毛抢着当警察,抢着戴帽子―――一顶破旧不堪的大檐帽。娘总是护着我,把帽子塞给我,小毛只好撅着嘴儿当小偷。游戏中,小毛老是笑我把帽子戴歪了,不像警察。
小毛比我聪明,平时成绩总是比我好那么几分,可到高考时,他却考砸了,而我考上了省公安学院,这也是我们兄弟俩多年的理想。小毛竖着大拇指夸我:“哥,你真棒!”我为小毛可惜,说:“唉,你考试太大意,要不我们可以一起上公安大学了。”小毛看了娘一眼,擦擦眼睛。娘却把小毛的手拉紧了,说:“这是命啊。也好,以后大毛上大学,小毛可以帮帮这个家了。”小毛点点头,转过身,扛起屋角的锄头,出门了。
大学毕业,我被分配到市公安局。小毛使劲捶着我的肩膀说:“我家总算有戴大檐帽的了!”小毛微仰着脑袋,端详着我头上的大檐帽,眼里有簇火焰在跳动。
戴上大檐帽的我,秉公执法,出生入死,多次立功,终于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肯定,没几年,便坐上了公安局长的位置。娘和小毛比我还高兴。小毛看着我脑瓜上新的大檐帽,兴奋得整张脸通红通红。
娘说,小毛还没娶上个媳妇,你在城里帮他找个活,攒点钱,娶个媳妇。我答应了。没费周折,小毛进了一家企业当起了保安。
一天,企业老总邀我去酒店聚聚,小毛也在。酒至酣处,老总不停地夸着小毛的表现,说要重用他,接着随口说起他小舅子好像出什么事进去了,请我这个当局长的通融通融。我趁着酒兴满口答应。
回来后,小毛说:“哥,如果我给你添麻烦了,我马上回家陪娘去。”
我说:“你不想娶媳妇了?”小毛愣了下,不说话了。
第二天上班,小毛被提升为保安科科长,工资也涨了。可小毛就在那天辞职了。
小毛跟我说:“我还是回家种田去安心,我这样要拖你后腿的。”
我听了笑起来,笑完了,我从包里取出一张卡,对小毛说:“你辞职了,也行,回家去,这些钱够你造房娶妻的了。”
小毛不敢接,说:“哥,我不能用你的钱。我有手有脚,我会去挣。”
我拍拍小毛的肩膀,说:“拿着吧,这笔钱比起你和娘供我上大学的学费还多了几倍。”小毛憋着红脸,看着我,不认识我似的,想说什么,却什么也没说,抬起双手扶了下我头上的大檐帽,然后扭过头就走了。留下我拿着卡愣在那儿。
当我把这张卡还给那个老总时,他也是那样拿着卡发愣了。后来,在一个建筑工地找到小毛的时候,我把这事告诉了他。小毛咧着嘴笑了,还不忘捶我一拳:“哥,你真棒!”说着,他又想碰我头上的大檐帽,可手抬到一半,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缩回去了。我看到小毛粗糙的双手沾满泥沙。我想开口劝他换个工作,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,因为他脸上的快乐是那么的真实。
几个月后,小毛来找我,他变得更黑更瘦了。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位民工。小毛叫我大毛局长。他说,工程队的包工头几个月来没发他们一分工钱,就闷声不响地失踪了,他们是来报案的。我觉得小毛不应该带着人来找我,但我还是非常重视这件事。
没几天就有线索了,好大的胆,这包工头竟在邻市又承包了一项工程,准备招兵买马施工呢。正要下令把他们捉拿归案时,我接到了省公安厅王厅长的电话。这包工头是王厅长的一个亲戚。不光是这,王厅长还是提拔我的领导。王厅长的话听着很通情达理:“大毛啊,我那亲戚做得是不对,不过呢,我会让他把工钱如数发给那些民工的,啊,这事嘛,你就交给我处理,这不为难你吧?啊?”我听了,觉得我不答应王厅长,就是我在为难他了。于是把还没下达的命令压了下来。
我找到小毛,把事儿跟他一说,他挺懂事的,点点头说,知道了,谢谢哥。走的时候还往我脑袋上瞥了一眼,我下意识地扶了扶头上的大檐帽,有些恍惚。
又过了几个月,因为工作忙,我把这事儿差不多给忘了。这时候忽然传来了一个更大的消息―――有人把那包工头给杀了!据说是几个民工上门找碴,无事生非,讨要什么工钱,包工头叫人狠狠揍了他们一顿,揍了不够,还报警叫派出所的人把那几个民工抓去关了一夜。有人不服,第二天又来,闷声不响一刀把那包工头给捅死了。杀人犯被当场抓住。那个杀人犯就是小毛。
见到小毛,小毛的双眼深深陷入眼眶,眼底射出的却是两道灼热的光,烧得我很难受。他伸出戴着镣铐的双手,最后一次帮我扶正了它,然后笑着说:“哥,别把帽子戴歪了哦。”这句话我永远也不会忘掉。
小毛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:“以后孝顺娘,娘是好人。”我怎么会不孝顺娘呢,我三岁的时候被我娘从小河边捡来,小毛的高考也是在娘的意思下故意考砸的,因为娘实在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大学。这是娘哭着求我救小毛的时候说出来的,本来她想瞒我一辈子。